近日生肖猴年邮票高调上市。1980年猴票市价已经翻近11万倍，设计者黄永玉时隔36年再执笔—《灵猴献瑞》、《福寿双至》。猴票“飙涨”，让许子东想起一个《群猴图》的段子，一个猴子往下看，看到的都是笑脸；往上看，看到的都是屁股；左右看，都是耳目。“笑脸”、“屁股”、“耳目”勾勒出大树体系塑造的人性。


许子东：各位，猴年要来了，最近发行今年第一张猴年的特种邮票。非常喜欢的一位画家黄永玉设计的，是他36年后重新设计猴年的邮票。很有意思，其中一张是猴子拿着寿桃。另外一张，两个小猴子在大猴子两边，据说是体现我们国家的二孩政策。说到猴年，想起朋友跟我讲过的一个画面，可以说是《群猴图》。段子是这样说的，一群猴子在大树上，一个猴子往下看，看到的都是笑脸；往上看，看到的都是屁股；左右看，都是耳目。《群猴图》给我的印象太深。


从文学研究的角度看，好的比喻通常要具备两个条件。一方面，它有象征意义。同时，它又是写实的。比方说张爱玲的小说《第一炉香》，女主角葛薇龙谈一个男朋友，男朋友是花花公子，对她不好，只能给她快乐但不能给她婚姻。有一天，葛薇龙就想看他的眼睛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，看看这个男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。可是当她去看的时候，男朋友戴副墨镜。葛薇龙一点都看不到他的眼睛，只看到墨镜里面反射的自己缩小的身影。我们在教科书上把它作为典型例子来讲。第一它是写实的，对着一个人的墨镜看下去，里面有自己的倒影，而这个倒影是缩小的。同时，它是象征，说明女孩子在这个男人的眼里没有地位，她非常自卑，完全缺乏自信。


现在来看看这个《群猴像》。第一段是说，“往下看都是笑脸”。这不完全是写实，我们想像一下你是一只猴子，往下看的话，下面的猴子是不是都在对你笑，这很难说，这是夸张的。猴子也不一定真地想往高爬，个个都想往高处走，可能是“以人之心度猴之腹”。不过你往下看，看到的都是脸，这是事实。有人说，做官最大的好处就是大家对你笑，对你很恭敬。我没做过什么官，做来做去就是大学中文系的系主任，做六年，去年刚不做。我自己的感受，中文系来来去去就十几二十个老师，几百个学生，做了主任大家都对你态度好像好一点，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怎么样；反正你不做以后，人家的态度是稍微有一些不同。有些干部之所以迟迟不愿意退休，就是因为受不了下属、勤务兵、司机以及同事同僚那种要变的脸。因此，我想，世上大家都多笑一笑吧，多笑一笑政治斗争就减少一点，大家开心，就不用抢着做官了。


第二句“往上看都是屁股”，绝对写实。想像你在树上看上面，看到的当然都是屁股，这个意思就更复杂了，至少有三个意思。第一，人家地位高，可以不理你。第二，你抬着头，不管你想不想笑，展现出来的就是拍马屁的姿态，非常尴尬。地位低的人天生要拍上面人的马屁。现在有个更粗俗的说法，跟菊花有关，我们暂时不说了。第三层意思更耐人琢磨，别人都看到上面的猴子很风光，可是下面的人却只看见它的丑陋缺陷。正所谓“仆人眼里无英雄”，秘书眼里长官都不怎么伟大。段子最后有一句话，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，爬高一点，多看一点笑脸，少看一点屁股。可是，当你爬到最高最风光的地方，你看所有人的笑脸，可记住，所有人都在看你的屁股。这太辩证了。


最后一句也是最深刻的一句，“左右看，都是耳目”。跟你上面、下面的人都不好，地位一样的人又如何呢？耳目——同伴、同级、同志、同班、同房，为什么在同一级别的人，要这么提防、警惕、害怕？前后左右都是耳目，这是过去的阴影，这是现实的倒影，还是心里的幻影？想像这么多猴子爬在树上，情况实在不美妙。与其往上爬，不如走吧。归根结底问题不在猴子，而在树。树的等级，树的结构，造成了猴子互相之间的复杂关系。如果他们不在一棵树上，而是在平原、坡地、草地、河边，这些猴子可能就没有那么紧张的上下、左右、屁股、笑脸、耳目的关系。是，错不在猴子，错在树。可是俗话说的好， “树倒猢狲散”，猴子天性喜欢树，这是人性的悲剧。猴子喜欢树，人喜欢什么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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